(张茂则×曹丹姝)憾事
(张茂则×曹丹姝)憾事
“平甫,多谢你。”
人们说,茂则对丹姝,是发乎情,止乎礼。
1
曹丹姝入宫的第三年,也是做皇后的第三年,第一次问自己——爱他吗?
这实在是不需要怀疑的一件事。她必然是爱他的。从进宫掀帘的惊鸿一瞥,到难以入眠的夜夜相问,到成婚大礼时满心期待统统成空,到……
她对官家,是一见钟情啊。
得知要入宫为后的时候,她以为是老天爷终于可怜她万千华色无人赏,赐了她美满姻缘一桩,殊不知,这才是一切悲哀祸事的开端。
那晚上灯笼红红,她一身喜裙也红红。灼得要在那白雪漫天的皑皑里烧出最瑰丽耀眼的路来,立身处世的路,造福百姓平天下的路,她一生在宫墙内再也望不到一片带着春意的新叶的路。
她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,一片赤诚之心也千疮百孔,刻刻消磨,满地血泪崩。却还是紧紧握住那把剑,就好像多年以前,父兄教她:执剑者欲往则无可退,为臣者忠君则无所惧。
但是曹丹姝忘记了她在这条路上不是独行无伴,至少,最少,也有张茂则看着她,念着她。
在那一眼之前,分明张茂则先遇见她,也是一见钟情啊。
丹姝,说不定,一开始就是错的呢?
2
时隔多年了,曹丹姝愈发频繁地想起那天晚上来,是她的大婚之日,女子一生中最光辉亮丽的时刻。
这样的时刻有两次,第一次她已不抱期待,只当逢场作戏,全了自己、祖上,也全了那一心修仙的男子。哦,如今是前夫了。她无所谓。
后一次,是天底下最隆重的典礼,因为她要嫁的人是皇帝,要坐上的位置是皇后。天下人都这么想,曹丹姝不是。
她以为自己要成为的,是赵祯的妻子。
曹丹姝带上了那个木头刻的小赵祯,托物寄情。洞房之夜独坐喜床,痴痴看着,人没了魂,魂住在木头刻的小物件里。
她有些气愤,更多委屈,她知道什么政事繁忙是托辞,然而她自己先替官家编好了理由,也全一全自己的面子。她晓得官家是不喜欢她,或者说,是不喜欢群臣为他选的皇后。
她有信心让官家喜欢她,然而此时此刻,她独自一人坐在床头,到底有小女儿的不满在,心下郁结,两个可爱的小木偶就在她面前憨态可掬地立着,一个是官家,一个是她,她一气之下抓住其中一个,扔向火盆,继而抱住双腿,缩成一团。
有些想哭。
3
官家模样的小木偶还是那样笑着,立在曹丹姝面前。
这可悲的女子啊,连生气,也是对着她自己,舍不得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,衬得对方可恶无情至极。
另一个人的声音蓦然响起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“娘娘,臣重新温了些汤,让人烫了羊肉酥饼,娘娘进一些吧。”
“这羊肉酥饼,不是宫中的做法,恰是臣昨日去大国相寺集市上买来想做今日夜宵的。”
“若是臣没记错,从前娘娘曾说起过,天下的羊肉酥饼,最好吃的,就是大国相寺集市上老崔炕的。”
“当日,娘娘将这心得作为搭车回府的酬劳,送给了臣。”
曹丹姝猛的抬头。
“竟然是你!”
其实她饿极了,只是碍于礼法,晚饭尚未动一筷子,又情绪上来,没得发泄,此刻,茂则送来的羊肉酥饼,实在是最好的安慰。
曹丹姝吃的着急,仿佛还是那个城外找他搭车的活泼女子,与先前面容冷冷的皇后判若两人。
张茂则至少静静立在一旁,眼中笑意深深看着她。
时时如此站在官家身后的他,今夜却觉十分不同。
十分……开心。
4
张茂则掌皇城司。
这意味着,丹姝的喜好动向,他全知道。
越知道,越可惜,越心疼,越……越喜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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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家和群臣甚至后宫众人看见的曹丹姝,稳重自持,威仪冷静,如官家所言:“完美的皇后人选”。只有他平甫知道,曹丹姝不是这样的,她是个身着红裙,知人立事,胸中大德大义,亦有天真活泼,满腔热情的女子。
他说她嫁与官家,所以他们此前城外相识是为她入宫为后的缘分。
心里却想说是他们的缘分。然而说不得,想不得。
他苦笑着,想起她,虽苦却笑。
张先生真是个俊俏的良人哪。
曹丹姝支棱着下巴,如是想。
可惜……
可惜什么?
她悚然一惊,为自己后半句话脸色惨白。继而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喜欢的是官家。
那是初入宫的事。
5
到了第五年,曹丹姝愈加觉得日子难熬了。平甫安慰她说有他在,无需担心,末了又添一句,官家定能明白娘娘心思的。
她只是苦笑,复道:“平甫,这些年了,累吗?”
也不知道是问她自己累,还是问张茂则。
张茂则微微欠身,行了一礼,牛头不对马嘴道:“苦尽甘来,会有那一天的。不论娘娘等与不等,守与不守,臣,都会支持娘娘。”
曹丹姝垂下眼睫,“平甫,其实你不必……”
“娘娘,这是臣的忠心。”
这是臣的衷心。
曹丹姝默默无声。
痴儿。
时事焦灼,朝堂那边正为了元昊自立为帝的事争执个不休,官家更是焦头烂额,唯有去张妼晗那儿才能清净些许,可这实质不过是逃避。
赵祯有时候会荒唐的想,要是曹丹姝不是女子,不是做他的皇后,而是像她的祖辈兄弟一般是个男子该有多好,文能经纬治天下,武能韬略战杀伐。他也一定会和她把酒言欢,互相托付。
赵祯自诩是个仁君,明君,希望朝堂之上多些奇才栋梁,群臣都夸赞行事有度,不为外物所羡折的曹丹姝,瞧着实在不像个“妻子”。
赵祯叹息一声摇摇头,搂住怀中温香软玉。
罢了罢了,不做他想,甚是荒唐。
6
张茂则以内侍身份,担得起宫内宫外一句“张先生”,这当中有些是抱着攀附权贵、讨得官家欢心的心思,有些是文章练达看重他的人品作为,有些是受恩于他、满心感激。
不置可否的是,无论如何,他当得起这一声“先生”。
张先生为人,有如大江大河,大道不改,流经山谷汹涌而下,以为瀑布,是雷霆手段;取近平原蜿蜒曲折,以为绵溪,是沁人心脾。
赵祯为仁君,有他功劳。
张先生行事向来稳健自持,唯独对皇后相关的事情会失了风度。
镣子想起那一晚风雪甚疾,他和张先生方才收了伞踏进温暖的屋子里,才说到皇后又与官家吵了一架,正感叹着。
“官家被那些大臣们的劄子气得,竟然骂了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说是回坤宁殿待罪,就走了。”
张先生步子渐缓,将将听完,便突然转身回头,折返而去。
镣子头一回看见这样失礼的张先生,虽然说不上慌张,却隐有着急的意味在。
没来由的,看着背影决绝。
大雪里,张先生没有撑伞。
7
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,除了曹丹姝和张茂则本人。
风声早在宫里蔓延开来,甚至赵祯都相信了自己的皇后和自己最信任的内侍间有情。
“张先生如此支持既无子嗣又无宠爱的皇后,他图什么呢?明明该是宫妃来攀附他才对。”
“在张先生心中,娘娘只得一个。你我不懂的。”怀吉悄声说。
凛冬将尽,是一晚雪已落定的时辰,曹丹姝翻找出多年不见天光的盔甲。
她去到林中舞剑。
第五年的前朝争论,后宫繁琐,官家怀疑……她需得发泄。
张茂则原本只是远远看着她而已,可是夜风悄悄,曹丹姝利落地舞剑,脚步、枯叶、发髻晃动、盔甲撞击,宫女们站在一旁持灯,映出这个女人面容模糊,气质却更加凛厉。
张茂则心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呐喊,快去,快去,不然你一定后悔的。
于是他一步跃出,进入她的领地。
剩下两个人共舞。
曹丹姝瞧见他,克制的唯一栅栏便轰然如烟散去,她眼里不可抑制地闪出泪光,张茂则也看见了,配合她变换身姿。曹丹姝的动作却越来越快,像是在逼迫他做决定,张茂则心下了然,迅速夺了她的剑,挽一个漂亮的剑花后站定,整个人如绝壁青松,潇洒清华。
接着他向她告罪。
曹丹姝凄然一笑,说:“平甫。”
“我不想做皇后了。”
8
张茂则第一回遇见曹家的女儿,她就穿着婚服,打扮成最美模样向他奔来,他甚至比她的未婚夫要更早见到这位新娘子本人。
张茂则第二回遇见天下的国母,她端庄坐在屋内,他撑着一把伞缓缓而来,伞上融雪成水,又有新的飘然点缀,那天晚上赵祯没来,他又较于官家多见到皇后最华美隆重的一面。
张茂则后来捡到她气愤时丢弃在火盆旁的小人偶,曹丹姝的可爱只有他知道。
张茂则冬雪里拽起穿了很久、洗的发白的袍子跑向坤宁殿,她坐在堂上,没有伞,他带了满身冰寒来,又见到一个心灰意冷的曹丹姝。
有一天张茂则曾同怀吉提起,他说像他们这样残缺的人,连得到都会残缺,是终生不可避免之憾事,就不要再肖想那些东西,比如爱,比如……
今日他在漫天星光下找到她,她低着头对他说不想做皇后了。
曹丹姝不知道张茂则的一颗心已经咚咚作响几欲跳出,只听见平甫状似平常又暗含颤抖的声音说:
“娘娘,这是大逆不道。”
“大逆不道?”曹丹姝轻笑一声,抬头直视他的眼睛。
她的发髻已经乱了,飘下几缕碎发更显妖冶。
张茂则下意识想垂下眼睛躲避,终究没有,或许是不舍得,或许是突然有了勇气。
那女子问他:“我若是想大逆不道,平甫,又当如何?”
她声音细如蚊蝇,在他耳中却如惊雷轰炸。
“臣,便护着娘娘。”
9
“娘娘爱吃的糕点,臣记得,做的应该不算难吃,饿不着娘娘。”
“娘娘常念的诗词,臣略懂,勉强可以与娘娘品评一二,臣亦习得些武艺,闲时可陪娘娘过招,危时或能回护娘娘一二。”
“娘娘若要出这宫门,臣亦有法子送娘娘远游四方。”
“娘娘厌恶又不得摆脱的人,臣认得,上不得台面的腌臢事,不敢劳烦娘娘,臣来做。”
“譬如那张娘子。娘娘若是真的腻烦了,甚至对官家心伤透了,那么那个位子……臣……”
话还未完,曹丹姝“啪”地一巴掌扇在张茂则脸上。
“你疯了。”
她这样说着,泪水滑过脸颊,眼神却是灰败中渐渐生出了新生的光,唇角微扬。
张茂则安静片刻,以一种喑哑低沉的嗓音又道:“臣,确实疯的不轻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
“平甫,过来些吧,我同你说件心事。”
张茂则弓着身子凑近,曹丹姝一把拉过他的衣领,在他耳边轻声说:
“平甫若是疯了,倒是我的责任,那么为平甫一起疯一辈子,我也愿意的。”
他恍惚想起此前自己在神明面前跪拜,为一人祈福。
“茂则一生愿护曹丹姝,平安顺遂。”
曾经憾事,今日圆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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