夺 (夺帅)
夺 (夺帅)
“今日有贵客迎门,去准备一下。”万蒙城吩咐道。
“是,大帅。”副官卫虎并不多问,一个立正,扯过蓑衣,钻进雨幕。
万蒙城知道是谁要来,可他并不是很想见到那个人。或者说,他不想见到那两个人。
万蒙城从八仙椅中站起来,锃亮的军靴在地板上碰撞出闷响,走到屋檐下,一只手摩挲着貔貅。雨犹如一席纱帘,随风摇摆。远处高山迭起,皆隐雾中。
不多时,雨势渐弱。
万蒙城叹道:“就在今天吗?”
卫虎匆匆走来,撑起一把伞,随万蒙城走进雨中。
“大帅,廖司令和廖夫人来了,在会客厅。还有十个壮丁,搬了二十箱礼物。”卫虎低声汇报道。
“好大的手笔。”万蒙城摊开手掌,“看来我这貔貅,今天要送人了。”
路径一转,一座大宅院出现在视野内。正中的会客厅大门四开,客座上坐一男一女。男的一身军装,胸前和肩上的勋章熠熠生辉,正在品咂着热茶。女的则是一身青花色旗袍,面容姣好,雍容华贵,正襟端坐在椅子上。
万蒙城脸上挂起微笑,迈步进入会客厅。
“哈哈哈,我还道是谁来了,原来是廖司令。怪不得天降甘霖,原来是贵客迎门啊。”万蒙城向前走着,对军装男伸出手。
“哎呀万老弟,这话说的,什么贵客不贵客。”廖司令笑着站起来,和万蒙城来了个大大的拥抱。
万蒙城看了廖夫人两眼,也没多说什么。廖夫人优雅地行了个礼,微笑着站在一旁。
“我廖孔杰就是个大俗人,这不最近没见着万老弟,就想过来看看,没想到却赶上下雨了。我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,都在箱子里,应该没被淋湿,你都收下,给兄弟们补补身子,别嫌弃啊。”廖孔杰拍了拍旁边的大箱子,哗哗作响,估计都是大洋。
“廖司令这话说的,什么嫌弃不嫌弃,我收下就是了。今天也别走了,在我这吃。刚好昨天卫虎带人猎来了一头大野猪,还活着呢。我这山上虽说要啥没啥,但是野味绝对管够。”
“哦?活的野猪?”廖孔杰来了兴趣,“我能去看看吗?也别让你的人动手了,咱哥俩去处理了它,好多年没碰过野物了。”
“好啊,廖司令,正巧前几天有朋友送了我一把长刀,锋利得很,正好试试好不好用。卫虎,请廖司令和廖夫人先行一步,我去取刀。”万蒙城吩咐道。
“哎?万老弟你怎么还这么见外,叫我廖大哥就好,我就烦我兄弟叫我什么司令啊大帅啊,他妈的听着就陌生。还有,那个,依卿,你就别去了,血糊流烂的没啥好看的。”廖孔杰说着跟随卫虎绕过屏风,往后院去了。
“好。”廖夫人应道。
一时间,会客厅只剩下了万蒙城和廖夫人,两个人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“看样子,你还是未娶一妻一妾。”廖夫人打破了沉寂。
“他不适合你。”万蒙城看着门外随风摆舞的雨帘。
“他很爱我,我也爱他。”
“你怎么样才会离开他?”
“我是他的人,一直都是。”
“如果,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呢?”万蒙城转过身,眼中闪烁着寒光。
一片寂静,和长久的沉默。
万蒙城离开了会客厅,留下表情复杂的孟依卿。
“那样的话,你会高兴吗?”孟依卿仿佛陷进了椅子中,低声叹道。
夜,很快便降临了。元帅府灯火通明,大摆筵席,觥筹交错。
雨,仍未停。
“哎呀,万老弟啊,这纯正的野猪肉就是不一样,香,真叫一个香!”廖孔杰大快朵颐着。
“廖大哥喜欢就好,后厨还有半只,明日一早,我派人送到司令府去。”万蒙城说道。
“哎,不不不。”廖孔杰摆摆手,“这野味就要吃新鲜的,明天估计就要变味了。倒是我那边搜罗了好多稀罕的玩意儿,回头啊再给你送点儿来,老弟你也尝尝西洋人的美食。”
“那就先谢过大哥了,来,蒙城敬您一杯。”万蒙城举起酒杯。
“来,干!”廖孔杰也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万蒙城喝酒的一瞬间,偷瞄了一眼孟依卿。只见孟依卿在一旁静静地坐着,也不说话,小口小口地吃着,时不时给廖孔杰添酒夹菜。
“哎,老弟啊,大哥有一事,不知当讲不当讲啊。”廖孔杰话锋一转。
万蒙城心中暗笑,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
“廖大哥,有事但说无妨。”
“现在中原这片儿地方让咱们俩兄弟给画了圈了,这几年也算是没白干啊。不过我挺佩服老弟你的,你说你的兵不多,但是打起仗来那是以一当十啊。可是我上山的时候,碰见咱们一些弟兄,一个个都不是很健壮,就觉得吧,你这穷山恶水的地方的确也不适合休养生息。正巧最近塞北那边闹得正欢,你看能不能借我五万精兵。你放心,保证给他们最好的军粮吃,最好的装备穿,事后五万人一个不少的还给你。”廖孔杰举起酒杯。
万蒙城一笑:“廖大哥玩笑了,谁不知道廖司令手底下二十万弟兄,还跟我借兵?这要是传出去,坏了廖大哥的名声啊。”
“老弟你有所不知啊,说是二十万,哪儿是那么回事啊。”廖孔杰悲愤地拍了拍桌子,“咱这儿也没有外人,我跟你实话实说吧,我那二十万人,全他妈的是饭桶,整天吃饭特别积极,一到打仗了,嘿,他娘的都往后面缩。你那五万人借给我,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精兵!”
“可是廖大哥,我一共就有八万兵,你这一下可是把我的家底都带走了,我怎么办?”万蒙城苦笑道。
“嗨,我以为你担心什么呢。”廖孔杰说道,“在中原地盘,能动咱哥俩的人早就死光光了。现在咱俩就是土皇帝啊!兄弟你放心,你那五万精兵借给我,我补给你五十万大洋军费。要是真缺兵,就跟我说,谁敢动你,那就是跟我廖孔杰过不去!”
“可是廖大哥,塞北是乱没错,可我这边的南疆他也不安生啊。那些山民,一个个跟猛虎似的,都想抢块儿地盘……”
“这样吧老弟,我也别借五万了,三万怎么样?你给我三万,我借你五万,这买卖多划算啊。”廖孔杰似乎有些沉不住气,“万老弟,别跟个娘儿们似的磨磨唧唧,行不行一句话,毕竟是我借你的兵,我听你的。
万蒙城露出微笑,不说话。那笑容冷得像冰,一时间室内一片肃杀之气。
“哎哟,你说你们兄弟吃饭,酒桌上还谈公事,着什么急啊。”孟依卿笑着打破了尴尬局面,给两人都添了酒,“先吃饭,吃完了再谈嘛。”
孟依卿偷偷捅了廖孔杰一下:“蒙城有顾虑也是正常的,你倒好,狮子大开口,神仙也得被你吓跑啦。”
“蒙城,别怪我们家老廖心急,他就是这么个粗人,有啥事就等不了。”孟依卿又赔礼道。
廖孔杰赔笑道:“万老弟,大哥刚才心急了,怪我怪我,我自罚三杯。”
万蒙城也笑道:“廖大哥见外了,咱兄弟情深,偶尔拌嘴吵架那不是常事儿嘛。我刚才也做的不对,也自罚三杯。”
晚宴继续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话话家常,相安无事。
夜,深了。
“哈哈哈哈,万老弟真是……风采不减当年啊。多多少少咱们喝了……有三斤吧,你还没……没醉。”廖孔杰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,但还是在往嘴里倒酒。
“哪里哪里,廖大哥才是海量。”万蒙城把玩着翡翠貔貅。
“别……夸我,我差……差远了。”廖孔杰醉醺醺地说道,“哎?老弟,你这貔貅……可是好东西啊,就没见你离过手。我就一直想搞……搞一个。”
“廖大哥喜欢,那就送给大哥你了。”万蒙城笑着将翡翠貔貅推倒廖孔杰面前。
“使不得……使不得,这不是你的宝贝……吗?”廖孔杰嘴上这么说,却把貔貅抓在了手里。
“一块翡翠而已,是送给廖大哥又不是别人,有何使不得?”
卫虎见到此景,看了看万蒙城。万蒙城没有其他动作,便鞠了一躬,打开门走了出去。
“咦?小虎……干嘛去?”廖孔杰半睁着眼睑,手不知道在划拉着什么。
“天色不早了,我让他去收拾房间了。廖大哥,一会儿早点休息,明天再谈谈借兵的事。”
“麻烦什么,随便给个……地方睡就行了,我大老粗一个,以前就……就在地上睡了三十年,也没什么。”廖孔杰看着手中的翡翠貔貅,“老弟啊,这玩意儿真……稀罕。这样吧,也别让人家说大哥白拿你的东西……。”
“谁这么说,兄弟我灭了他。”
“哎,别这样,要有……礼。这样吧,只要廖大哥我有的,你说一样,要什么给……给什么?”
“廖大哥,这怎么可以?”
“老弟,你要是推辞,就……就是打我的脸。”廖孔杰拍了拍自己的脸,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……追。”
“要什么都行?”
“对。”
“要什么给什么?”
“没错。”
“那好。廖大哥,不瞒你说,我还真有一样特别想得到的。”
“说出来!给你了!”廖孔杰大手一挥。
万蒙城嘿嘿一笑,眼中露出寒光:“我要孟依卿。”
“没问题……”廖孔杰一顿,“哎?你说要什么?”
孟依卿坐在一旁,平静地看着这一切。
“我要孟依卿。”万蒙城微笑着又说了一遍。
窗外闪电划过,照亮大地。大雨瞬间倾盆而至,雷声轰鸣。
廖孔杰坐正了身子,笑容从脸上消失,似乎酒也要醒了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“我说了,我要孟依卿。”万蒙城笑道,“廖大哥酒喝多了,听不清了吗?”
“万蒙城,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!”廖孔杰暴怒而起,从腰间抽出手枪对准了万蒙城的额头,“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抢,你他娘的活腻歪了!告诉你,从来没有人能在老子头上拉屎,敢动老子的人,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!”
“廖大哥,别激动,不给就不给嘛,掏枪做什么?别吓坏了你弟妹。”万蒙城端着酒杯,慢慢地嘬着。
“弟妹?!他娘的,你小子看来真是嫌命长了。告诉你,我的女人,我了解,不管怎么样,她也绝对不会跟了你。”廖孔杰一把搂过孟依卿,一脸得意。
“要是你成了废人呢?她还会跟着你吗?”万蒙城眼露凶光。
“废人?哈哈哈哈,你他娘的你还想废了我?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!”廖孔杰说着就要扣动扳机。
“别动。”冰凉的枪口抵住了廖孔杰的后脑,一只手夺过了他的枪。
廖孔杰只觉得双膝一软,跪在了地上。
“妈的,卫虎,你背叛了我!”廖孔杰怒道。
“看清楚,我不是卫虎。”那个声音说道。
廖孔杰转过头看去,是一名陌生的男子。
“卫虎在这里。”一具尸体被扔在了旁边,正是卫虎,他的脑门上多了一个血洞。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卫虎是你派来的吗?虽然他跟了我十年,可是他太忠诚了,而且无欲无求,这种人都不用去查,就知道他有问题。”万蒙城走过来,拍了拍廖孔杰的脸从他手中拿过翡翠貔貅,“我这翡翠貔貅,是从来不会给别人的,这次你知道了。”
“你想夺我的兵?哼,可惜,我也要夺你的兵,还要夺你的女人。”万蒙城笑道,“那句话怎么说的?赔了夫人又折兵啊,哈哈哈哈哈。看在依卿的面子上,只要你把军印交出来,我可以不杀你。”
“杀我?你敢吗?”廖孔杰叫嚣着。
万蒙城俯下身子,对着廖孔杰耳语了几句。
“你……”廖孔杰忽然双目圆睁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
“阿杰,阿杰!”孟依卿扑过去,将廖孔杰抱在怀里。
廖孔杰嘴里不住地念叨着:“不可能,不可能……”
“他已经是个废人了。”万蒙城说道,“依卿,你不必再跟着他了。”
“为什么,为什么要这么做?不就是军印吗?给你就是了!什么天下,什么兵权,我才不稀罕!”孟依卿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,仍在地上,“军印给你,蒙城,求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。”
“依卿!为什么?他给你的,我都能给你,为什么你不能选择我?”万蒙城拉住孟依卿的胳膊。
“你不懂的,你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,你只是在伤害别人。你已经夺走了他的一切,就别再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,好吗?”孟依卿甩开万蒙城的手,抱着嘴里还在不住念叨的廖孔杰哭了起来。
万蒙城愣住了,他没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,到头来只获得了一枚小小的军印。而他失去的,却都是无价之宝。
雨,渐渐消失了。五更已过,却不见天亮。
第二天,万蒙城便成为了中原最大的军阀,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坐拥天下,数不尽的荣华富贵。可是见过他的人都说,我们的大帅人很好,可是不会笑,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。仅仅过了半年,万蒙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,失去了往日的风采。后来万蒙城便退隐山林,不问世事。
多年以后,他的遗书被后人发现,上面只有几句莫名的话语: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。行走于世,方知人生苦短。零零散散,思忖华年。纵使取得天下,坐拥万贯家财,不如一菜一汤一壶酒,一屋一床一知己。不见名利,不争喧嚣,不可抢夺。夺得他人之利,终将被他人夺走。夺的家破人亡,方悔已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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